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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孤儿院的时候,他便有过类似的经历,对方是孤儿院的护工,当时他尚未有反抗的意识,年纪太小,他甚至都不知,那于他而言到底是什么,回想起来才觉得恶心,所幸,并不是彻底的伤害,只是被占了一些便宜。

陆予宁从那以后,极其反感别人说他是女生,天生尤物之类的话。

公子哥凑上来,横眉道,“你让我们闭嘴?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真是天仙了,给脸不要脸。”

其中又出来一个假模假样地劝阻,“算了算了,咱们不一开始以为他是圈内人嘛,看样子不是,那就别玩了。”

“我呸,你看看周围的同学老师,谁把他当正常人看,还不如和我们几个混,至少还能带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。”

“人家不愿意也没有办法,走啦走啦。”

拉扯一番,他们才散去,临走的时候,还不忘恶狠狠地回头瞪一眼。

陆予宁以为,这比让人欺负更可耻,因为这分明就是对于他人格和自尊的践踏,他恶心自己,更恶心那些公子哥。

所以陆予宁不愿对陆齐言多说。

陆齐言虽然被陆予宁的态度气着了,但他被他气着也不是一次两次,早就习惯得不行,没过几天,都巴巴儿凑上去和人说话,而陆予宁在餐桌上细嚼慢咽地吃着早餐,选择性回应。www.zjjhu.com 奇葩小说网

“你学校是什么样儿,哪天我和乔启年去看看你呗。”

他瞥了他一眼,“很普通,没有什么好看的。”

陆齐言喝着牛奶,觉得这个回答实在无聊,“你天天闷着,半天也打不出一个标点符号,会有同学愿意和你交朋友吗?又不是人人都和我似的。”

确实,不是人人和他一个样,一样地豁的出去,一样自恋不要脸又无赖,当然,也一样地真心待他、包容他、忍耐他的怪异和别扭。

陆齐言这个人,陆予宁既没有多喜欢,也没有很讨厌,他说不清对他的感觉,只是忽然会觉得——有时候,他的存在似乎还不错。又或者说,从十岁到十四岁,四年的时间他早已习惯,习惯他在他身边无休无止地吵闹。

“我也不需要什么朋友,一个人很自在,和别人打交道很麻烦。”

陆齐言微挑起眉,略有些惊讶,“你这样的个性,很容易吃亏的。朋友再多都不嫌多,多个朋友多条路,你说你的力气这么小那么弱鸡,被人按在地上打都没办法还击,到时候还没有人去帮你,那不只剩挨打的份儿?我可不想去替你收尸...”

他很语重心长地将几句本还算有点道理的话,说得非常难听,陆予宁以为,这也算是陆齐言的本事了。

“果然是语文只考了六分的人,答题纸掉地上踩几脚兴许考得都比你好...”他放下刀叉,“顺便提醒你一下,你如果在五分钟之内还没有吃完,迟到的几率是百分之八十。嗯,多说一个字,就多提高一点百分率。”

陆齐言:.......

出门的时候,他忽然拍了一下陆予宁的脑袋,不知道为什么,他看见他那柔顺的发质,就很恶作剧心态地想要弄乱。只不过,陆予宁肯定会用能将人千刀万剐的眼神瞪着他,于是,他只是轻轻地拍了一下。

“不说比我高了,什么时候能和我一样高,你也不算白费粮食了,要多喝点牛奶啊弟弟。”

陆齐言和乔启年的个头蹿得飞快,就这么一会儿都大概快一米八了,以后还有的长,而陆予宁依然是单薄瘦削,身形和个女孩子似的。

陆予宁白了陆齐言一眼,他反正也习惯他一天到晚对他发白眼,不仅不生气,还得寸进尺道,“要是谁歧视你长得矮,你就给我打电话,毕竟像我这样正直的人,最看不惯欺负弱小这种事情了!”

陆予宁背好书包就出门了,连看都不看陆齐言一眼,只听见他在身后大声嚷嚷,“我!会!去!帮!你!的!”

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,莫名其妙的,抿了抿唇角,他觉得有些想笑。

他在想,陆齐言是不是永远都不会有什么烦恼?过得恣意又快活,大概,小少爷就是小少爷吧,无忧无虑,不食人间疾苦的小少爷。

陆予宁在学校里除了听见一些风言风语,以及被找过一次麻烦以外,日子过得还算平静。

但他依然会陆陆续续收到很多匿名信,上面的内容无非就是些爱慕他已久,觉得他很漂亮,并且也知道他是男孩子的话。陆予宁看完以后,将信都扔在了垃圾桶里,甚至到了后面,他看都不会去看一眼,直到写信的人出现。

那是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,戴着一副眼镜,皮肤凉得反光,似乎冒着腻腻一层油,双颊还有额头长了很多痘痘,他没见过这个人。

“陆同学,我叫王永,我有话想和你说。”

陆予宁瞥见他手中那一沓很眼熟的信纸,顿时了然,他抬起头,冷声警告,“离我远一点,我对你想说的话没有任何兴趣。”

“交个朋友也不行吗?”

“不行。”

“可以告诉我原因吗?”

“你很恶心。”陆予宁的声音仿佛没有什么温度,脸阴更是沉地可怕,“所以,滚开。”

那一瞬间,王永的眼神落寞了下去,他张了张嘴,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。

后来,陆予宁便没再收到过信,也没再见过他这个人。

周五,各个学校的放学时间普遍提早,至少乔启年和陆齐言的学校是这样,下午两点,陆予宁就接到了他们的电话。一接通,就是那个少年独特的声音,他在手机那头,吵吵嚷嚷着要来找陆予宁玩。

乔启年便显得要稳重靠谱多了,“要不然你还是早点出来吧,我们在老地方等你。”

所谓老地方,是一家很小众的咖啡厅,有猫有电脑有游戏机,咖啡和甜品都很好吃,比网吧更惬意高级,又比普通的咖啡厅更随性,老板似乎不怎么想做生意,能发现这里都属于机缘巧合。

有空的时候,三个人就会去哪里吃吃东西,看看书,联机玩玩游戏,或者补补功课。

上了高中,便很少有时间,直到周五,他们还算空闲。

其实,陆予宁并没有不让他们来找他,可他想了想,到底还是“嗯”了一声,“等学校大扫除结束,我自己过去就行。”

按照校规,每隔两个礼拜就会全校大扫除一次,这次陆予宁负责清理器材室。他挂了电话,便着手将体育器械从体育馆搬到该搬的位置。

与其说是器材室,不如说是一个很封闭狭小的空间,一半是杂物,剩下的一半只容得下一个人进来,连转身都困难,再加上陆予宁还抱着很沉的东西,环境愈发逼仄窒息。

陆予宁吸了很多灰,略有些吃力地收拾妥当,刚准备离开的时候,却发现器材室的门打不开了。一瞬间,他的预感并不怎么好,因为从外面零星传来门锁的声音,似乎是有人故意将他关在里面的。

“是谁?”

那个声音骤然顿了一下,却无人回答他。

陆予宁没有再说话,他听见有人在门口犹豫徘徊,然后便没了动静。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这里,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走掉。这个器材室里的气味很不好闻,像是处在地下深处,周围都是腐烂的味道。除了那些落了灰,好久没有更新过的器材,只有一个很小的窗口,小到只能看见外面小小一隅,就连光线都微弱,零零散散地透了进来。

陆予宁忽然觉得呼吸有点困难,不知不觉,额头上涔出了密密麻麻的汗,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,脑海里又闪现过一幕一幕很黑暗的画面。

医学上说,这种症状,叫做幽闭恐惧症,因为在密闭空间里受到过创伤,所以会产生各种恐惧感和不适的反应。

他喘着粗气,蜷缩在仅能够勉强容得下自己的角落里,愈发急促起着。连他这么瘦的人都觉得五脏六腑被压着,器材室现在看上去,很像一个监狱。

他被关在里面整整四十分钟,没有手机,没有办法和外面联络,也没有人经过,他想喊,甚至连嗓子都发不出声音来,在这里,静到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,孤单的,无助的,害怕的。

器材室在体育馆的后面,附近杂草丛生,平时基本不见人的踪迹,大概过去了一个小时,天渐渐暗沉下来。那么微弱的一点光都很快被剥夺得干干净净,有一个冗长厚重的影子挡在了窗户前,陆予宁抬起头,他看到了王永。

王永的胸口起起伏伏的,他好像很心虚,又顾忌什么东西,左右张望了,一直在哆嗦,那双眼睛的光很尖细,这才落在陆予宁的脸上。

多好看的一张脸,多漂亮的一个人,害怕惊讶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将他好好地保护起来。脸上的灰烬本是肮脏的,但出现在他身上,却是锦上添花的效果。

王这样想的,抖得更加厉害,他的唇色发紫,嘴角起了干燥的皮,然后对着陆予宁,拉开了裤子拉链。

整个过程持续了大概只有三分钟,最后一秒钟,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激灵,收回了自己的手,而裤子间的颓然告示着一场令人作呕的自我狂欢已经结束。

门这个时候才被人打开,他立马冲了出去,弯腰,吐得昏天暗地。

陆予宁喘着粗气,真他妈的恶心。

而身后,忽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——是上次那几个堵住他的公子哥。

陆予宁恨恨地将能杀人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。

他们拿着手机,明晃晃的闪光灯照亮了四周黑沉沉的一片,“刚才发生的事情,我们都录下来了,哈哈哈。”

是他们让王永将陆予宁关起来,那些,自然也是他们指使他做的,赵安永此刻就畏畏缩缩地就站在一边,低着头,时不时拿着余光看着陆予宁。

“如果不想我把这个发到网上,你就乖乖听我们的。”

陆予宁抹了抹唇角,然后冲了过去,他和疯了似的,不断地吼叫着,拼尽全身的力气,挥拳打了其中一个正坏笑着的人。瞬间,争端被挑起,公子哥们收住了笑容,他们啐了一口,叫骂着,“他妈的一个小白脸都敢上来打人。”

他们凑过去,狠狠地一把抓过陆予宁的头发,逼迫着他抬起那精致的下巴。

“不碍事,他力气和苍蝇似的,果然天生就是个女人。”被打的那个按耐不住心里的怒火,“兄弟们,把他按在地上,今天就玩点大的,反正拍都拍了,还不如多拍一点。”

剩下那几个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,彼此相视一笑,又冲着王永使了个贼兮兮的眼色,“过会儿就要看到女神没穿衣服的样子了,高不高兴啊....”

王永低垂着一张张油光锃亮的脸,闻言,又猛地抬了起来,“我...我。”

他不安地搓着手,说不出什么话来。

“听好了,过会儿让你做什么,你就跟着做什么,啧啧啧,就这种货色,还真是便宜你了啊...”

陆予宁在挣扎之中被他们压制在地上,动弹不得,他的血管暴起,几乎快要冲破肌肤,浑身的血液似乎从五脏六腑迸发出来,“滚!滚!”

一只脚用力地踹在了他的腹部,一脚踹似乎踹不够,又狠狠地连着踹了几次,方肯罢休。

“叫你他妈的刚才打老子,这是还给你的,不用客气,过会儿还有大礼等着你呢。”

几双眼睛在黑夜里放着森幽的绿光,狼群和猎物,下一秒,就会被生吞活剥。

陆予宁忽然想起了陆齐言,只是这些人,比那个好看的少年差了太多,他们甚至比不上他一根头发丝。

恶心作呕,他好像在反胃。

好在,保安的手电筒扫到体育馆后面,听见吵吵嚷嚷的动静,他大喝了一声,“是谁在那里闹事?”

贵公子们这才意识到什么,停下了手里的动作。

“行了行了,先撤,别把事情闹大了。”

脚步声匆忙窸窣地散去。

王永紧紧跟在他们后面,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地上那抹脆弱又清瘦的身影,如精致的木偶一般,毫无生气地被丢在一片散乱之中,美得不可方物。

保安大叔将陆予宁扶了起来,“同学,刚才发生什么事情了?”

他艰难地站了起,甩开保安的搀扶,步子晃晃悠悠尚不稳定,一句话都没有说,瘦削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冗长的黑暗之中。

保安在诧异间反应过来,这不就是那个在学校里都挺有名的孩子?叫做陆予宁?

他见过他几次,确实漂亮得和个女孩子似的,而刚才那一瞥,却是一双猩红充血的眼,如咆哮过的小兽一般,黑发凌乱,四处都沾染着泥土和灰尘,早就面目全非。

陆齐言和乔启年在咖啡厅从下午待到晚上,都不见得陆予宁的身影,他虽然不像他似的无所事事,玩心又大,但答应过的事情从来不会违约。

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,都没有人接,乔启年的眉心皱皱,“是不是回去了?”

“谁知道呢?”陆齐言双手一摊,“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。”

于是,他们也只能先回别墅,可到家以后,陆齐嫣却分外迷茫地说,她没有看见陆予宁,她以为他们三个在一起。

客厅的石英钟震了一下,指针指向十点,这么晚了?

陆齐言和乔启年面面相觑。

又过了二十分钟,才听见陆齐嫣的声音,“呀,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....诶,你身上是怎么回事?和人打架了...”

她凝视着陆予宁那张如死灰一般的脸,而脸上,是干涸交错的血,她的目光又落下去,看到了衣服的褶皱还有一切凌凌乱乱的痕迹。

齐嫣的身体往后退了一步,她微微睁大了眼,忽然都不敢放声说话了,“发生什么了啊....”

陆予宁推开她,冲上了二楼,“砰”的一声,将自己房间的门关得死死的。

她几乎没有反应过来。

陆齐嫣不知道他到怎么了,慌慌张张地跟上去,结果,却听见他的卧室里传来了很大的动静——陆予宁好像在砸镜子。

听得人心一震。

陆齐嫣软着腿跑下了楼,对着陆齐言大叫着,“哥,你快去看看!阿年,陆予宁他...他好像出事了。”

两个男生闻言,都怔住,大概静默了三秒,他们听见陆予宁的嗓子仿佛如撕裂开一般,“啊!啊!!”

心脏好像咯噔了一下,陆齐言和乔启年立即跑上楼,他们腿长,没两步就到了,可房门被锁得死死的,怎么都打不开,光是听见他的撕心裂肺。

陆齐言急了,用力地拍着他房间的门,“陆予宁,你给我打开,听见没有?”

“你在里面发什么疯,到底怎么了?喂,开门!”

乔启年的眉毛暗暗一沉,“不会吧...”

陆齐言看了他一眼,乔启年的表情看上去凝重又奇怪,“什么不会吧?”

他却没有回答,比起陆齐言溢于言表的急躁,他便显得要平静多了,“阿宁,是我和阿言,你把门打开,别伤害自己,有什么事可以和我们说。”

伤害自己?

陆齐言听到这个四个字,身体一顿,他好像看到了什么后怕的场景,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,他咬牙,竟直接将门一脚踹开。

“你.....”

乔启年微微启唇,欲言又止。

他本想说些什么,却被眼前的一片狼藉所生生堵了回去——房间内,镜子碎了一地,地板上落着斑斑驳驳的血,而血的根源,来自陆予宁。

猩红的血顺着手腕,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,带着温度,呛入喉腔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,挥散不去。黑发遮住了那双精致的眼睛,他颤抖着肩膀,死死地盯着门外的两个人,陌生到好像从未认识过。

陆齐嫣躲一边,陆齐言将门踹开那一瞬间,她整个人都咯噔了一下。

她还从来没有过他这般模样,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们几个人的神情如此凝重。

“哥...”她弱弱地开口,“到底怎么了?”

陆齐言却给了她一个眼神,语气分外严肃,“你转过身,下楼,别过来。”

女孩子,不要见血。

乔启年看着陆予宁,动了动喉结,“阿宁,是我.....”

陆予宁起起伏伏地喘息着,他的身体瘫软,闻言,在那一瞬间放松,顺着墙壁缓缓坐下,雪白的墙面瞬间被带出了鲜血的痕迹,他扬起头,双眸底下隐匿着薄薄一层迷雾。

“陆予宁,你别吓我们.....”

这样的情况,爸爸妈妈没有看见,陆齐言应该是觉得庆幸的,不知道为什么,他并不想让父母见到陆予宁这般模样,以一个怪诞的疯子形象——他疯狂地用手砸着玻璃,又流下了那么多的血,直到现在,如同一个被抽去骨头的木偶人,看上去毫无生气。

他觉得喉咙干涩,眼睛更是酸涩得难受。

“谁干的?”陆齐言低低地开口,脖子处的青筋却不经意地蔓延开来,“谁把你弄成这个样子的?”

他在生气。

“阿言,你....”

“我他妈都和你说过了,有人找你麻烦就告诉我,所以你到底是在犟些什么?”

“玩自残你很开心?流血受伤你觉得很爽是不是?”

手紧紧握成了拳,乔启年沉了一口气,“阿言,你冷静,现在要做的应该是处理一下他的伤口,你快去叫医生过来,就说是不小心弄伤了,我把地上的玻璃还有血都收拾一下。”

他这才微微波动了一下眼眸,收起一张小兽快要发狂的脸。

这样的陆齐言,乔启年也是第一次见到,其实他从那个时候开始,便匿藏着不安的狠厉,只是没有契机将那份狠厉引诱出来而已,陆予宁,只是一个小小的初端。

陆家的私人医生时刻待命,效率很高,伤口不过二十分钟就处理完毕。

“是不是和人打架了?”

钟医生的经验很丰富,一眼就看出来腹部,四肢,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,不仅仅是镜子的原因。

乔启年自知是瞒不住这些医者,但脑子也转得飞快,颇感内疚地替他解释,“钟医生可不可以不要告诉长辈们....你也知道的,同学之间闹矛盾,冲动了一点儿...”

像他们这样年纪的男孩子,多多少少都有些血性,不服输又倔强,医生自然也能够理解。

“好好休息,下次千万别再惹事,你们自从进了陆家的大门,那就是陆家的孩子,闹大了要陆家的脸面何在?”

“您说的是。”

医生走后,乔启年才轻柔地搭住了陆予宁的肩膀,“现在可以告诉我,到底发生什么了吧。”

他叹了一口气,隐隐约约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,却不知要从何问起。

但他明白,陆予宁是会说的,他们一直一直,都是一体的,知道彼此所有的秘密。

精致的木偶人终于微动了一下眼帘,他涩涩地开口,“启年,你还记不记得王明新?”

乔启年合上陆予宁卧室的门,下楼,看见陆齐言倚在窗户旁。

轮廓仿佛镀着一层单薄的月光,勾勒出一张细腻侧颜,下颚微微抬起,正怅然地盯着夜空。

他在数星星。

按照乔启年对他的了解,他有心事或者不开心的时候,就喜欢一个人数星星。

一颗,两颗,三颗...连天气都不好,寥寥几颗,十根手指数的过来。

似乎叹了一口气。

陆齐言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,转头,“陆予宁没事了吧?”

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的。

“嗯,没有多大的事了,伤口都处理好了,他现在的情绪已经平复,都睡着了。”

陆齐言沉了沉嘴角,不大高兴地“哦”了一声,“我知道刚才你是故意把我支开,那么现在呢,你现在总可以和我说了吧?”

可乔启年只是看着他,连都都没有动一下。

罢了,他挥挥手,“他不想告诉我那就别告诉了,很晚了,我去睡觉。”

总之就是几年的时间相处下来,他到底还是没把他当亲人看,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啊...

陆齐言忽然觉得自己也挺累的,好心好意关心一个人,怎么就这么难呢?

陆予宁这个刺猬。

“阿言,你等等。”乔启年却忽然喊住了他,“事情很长,如果你有耐心,我可以慢慢告诉你。”

“予宁,并不是对你有隔阂,只不过....那些经历,他大概觉得你是无法理解的吧。”

少年颀长俊秀的背影顿住,他侧过身,目光所至皆为迷茫。

“你还记不记得,四年以前,他刚刚踏进陆家的大门,你和他第一次有矛盾,是因为你将他认成了女孩子,对不对?”

“当时我和你说,如果这样的话,我来替他道歉,陆予宁很讨厌,很讨厌别人把他当做女孩子来看待。”乔启年看着他,“那么,你知道是为什么吗?”

陆齐言的脑子有点空白,他当然不会知道,他怎么会知道?

“是因为一个叫王明新的人。”

他开口,竟觉得嗓子有几分干涩,语气沉沉,将事情缘由告诉了陆齐言。

陆予宁是生下来就被遗弃在孤儿院的,乔启年和他不同,至少,他曾经有过一个圆满的家庭,他的记忆却很模糊,只依稀知道父母都是出车祸去世的。

其实孤儿院的孩子大多都是这般身世,而陆予宁却因为一张酷似女孩子的脸备受排挤,他只有乔启年这一个朋友。

在他四岁以前,护工们都把他当做女孩子养,直到后来,小小年纪的陆予宁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性别,他开始拒绝、反抗,可那个时候太小,大人们的手段强制,孤儿院资源又有限,他只能穿着姐姐们不要了的衣服,像一个女孩子。

他们以为,小孩是无所谓的这些的,本就是孤儿了,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,即便陆予宁心里隐隐约约是介意的,这样做是不对的,可他没什么别的选择。

大概是在他六岁的时候,他被孤儿院的其他小朋友恶意关在了仓库里整整两天,一直到了第三天中午才被找到。

是院里的护工发现他的,而那个护工,就叫王明新。

那一会儿,他在密闭环境里长时间不吃不喝没有说话,整个人趋近于虚脱,可怜兮兮地蹲在角落里,小小的身躯缩成了一团,可配上那一张脸,却分外楚楚动人,如沾染了露水的荷花,,悄然绽放

就因如此,护工却动了歹意。

那是一种从人的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罪恶,压抑着黑暗而又猎奇的扭曲,满足生活不如意之处的缺陷。

尤其是,面对这么漂亮的孩子。

陆予宁咬了他一口,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跑了出去。

后来那个护工只是以猥xie的罪名被孤儿院开除,又被拘留了几个月。

在被逮捕以前,他恶狠狠地指着陆予宁说,“你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,等老子出来以后一定要你好过。”

歇斯底里到了五官都快畸形的地步。

这句话对于任何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,带去的阴影无疑是巨大的。

陆予宁自那以后,经常做噩梦,他时常在深夜里突然惊醒,汗涔涔地坐起来,喘着粗气,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抖。

“他,他来找我了!”

梦里的王明新,笑得很像个怪物,他的半边脸是完全看不清的黑暗,阴阴沉沉,另外半边则全都是鲜血。他疯狂地在他身后追着陆予宁,他不敢回头,只能不断地往跑。好像一切都看不到尽头,最后他筋疲力竭,跌落在地,铁锁刮过粗糙的地面,一点一点,伴随着阵阵阴笑朝他靠近。

“我说过,等我出来以后,不要你好过。”

王明新向他伸出了血淋淋的手,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。

而后,他耳边所有的一切骇人都消失,只剩下乔启年的声音。

他拍着他的脊背,“不会的,陆予宁,你听我说,别怕,有我在。”

陆予宁奋力抱住了他,如条件反射,他埋在他的肩膀哭泣,单薄的身体蜷缩着,一抽一抽。

以前,他还是这样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。

乔启年张了张唇,几个字卡在喉咙,硬生生地被堵住,什么话都说不出来。

那段时间,两个被抛弃的灵魂相依为命,孤寂的,薄凉的,如野草一般,飘到哪里,就是哪里。他们在孤儿院的日子过得小心翼翼,好像天空不会放晴。

后来的陆予宁愈发孤僻寡言,他的脸就像一个很完美的作品,雕刻得非常精致,却毫无生气,整个人散发着秋末枯叶凋零的气息,阴寒到没有什么人愿意接近。

他往自己身上套了一个很冰冷的壳子,隔离开所有的人烟。

乔启年明白,正是因为如此,他才会有安全感。

而现在,陆予宁又有到了类似的遭遇,一切仿佛重头来过,压抑尘封多年的阴影在那一瞬间喷涌而来,他在体无完肤的窒息里一点一点地走向崩溃和疯狂。

陆齐言听完以后,不知不觉,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,他什么话都没有说,徒生有一种白活了这么多年的无力感,到了需要说话的时候,却根本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。乔启年没有错,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,没有亲身经历过,又怎么会感同身受?

陆予宁,那样的陆予宁。陆齐言抿抿唇,喉结微微动了一下,苦涩又干燥。

他这样的反应,是在乔启年的意料之中,“小少爷,你早点睡觉吧。”他以为,他大概是要消化很久才能想得通,因为他本就不和他们是个阶层的人。

乔启年很明白,他是陆家高高在上的独生子,在无限宠爱和温暖之中长大,而他们却早就习惯如履薄冰的生活,即便现在衣食无忧,下一秒依然未知。乔启年很早就告诫过自己,陆齐言是他的朋友,更是他的主人,是他以后要效力的对象,就是为了陆家这一份养育之恩。

以后也不管发生什么,他都会无条件站在他身后。

翌日,陆予宁把自己关在了房间整整一天,乔启年给他找得借口是——身体不舒服,感冒发烧。陆老先生和夫人自然不怀疑,只是让他好好休息。

他以为这事就算这么过去,可乔启年却万万没有想到,岔子竟是出在陆齐言身上——他冲到陆予宁的学校,找到那些犯事的公子哥。

公子哥们见到他,起先是纷纷愣了一下,盯着那张好看的面容出神不已,前有一个人间尤物陆予宁,后有另外一个唇红齿白,形貌眣丽的黑发少年,最近的眼睛还真够幸运,总是能见到令人赏心悦目的事。

只不过,这个少年的眼神带着一股狠劲,看上去想把他们一个个都生吞活剥了似的,还真是...有个性。

“这不是...陆家的公子陆齐言吗?”声名远扬到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有耳闻,走廊里熙熙攘攘,全都是停下来围观的人,“他怎么来这里了...哇见到本人了,长得好漂亮哦。”

“我怎么觉得他和陆予宁有点像?”

“气质完全不一样好不好,不过,大概是因为颜值高的人都有相似的地方吧。”

公子哥听到人群里窸窸窣窣地讨论声,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“陆齐言?哦,你就是那个陆齐言,我听说过你,果然长得不错——”

话还没有说完,他便直接冲了过去,才用了几分力道,就将开口的那个踹出去好几米远。

事发突然,措不及防,走廊里,一阵起此彼伏的尖叫。

陆齐言冷笑,“我是长得不错,力气更不错。”

“你妈,你是来找事的?”倒在地上的人吃痛地捂着肚子,身体都快要疼得抽筋了,额头上密密麻麻的,一直在冒热汗。

“是啊。”陆齐言扬起下巴,居高临下地睨视他,然后一脚踩中他的腹部,微微俯身,“少爷我就是来找你的。”

一张脸已然通红变形,“你..你...老子没有招惹过你!”

公子哥们皆是家底雄厚的权贵,并不比陆家差,但看到这个陆小少爷这么了得的身手,竟一瞬间,都愣在原地,只看着眼前的场景,不知道要怎么办。

公子哥们盯着他那一张分外好看却又有点眼熟的脸,灵光一闪,终于明白这个陆齐言到底为什么要来找麻烦——因为陆予宁。

“陆家收养的那个孤儿,该不会是陆予宁吧?看来我爸他们内部传言听上去应该是真的....你看看他们的眉眼,还真是有点像....”

“什么传言?”

“陆予宁其实压根就不是孤儿,他确实是陆家的私生子,是陆盛在外头和他那个小三生的,后来那个小三出意外死得早,陆盛就大费周章地将人送去了孤儿院,再以做慈善的名义收养回来。啧啧,这不是直接把他老婆当冤大头吗?都给小三养孩子了,要陆家那对兄妹怎么办。”

踩在公子哥腹部的脚,在那一瞬间松开,陆齐言的目光变幻了一下,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。

“你再给我说一遍?”

一字一顿,每一个字都仿佛夹杂了寒冬的碎冰,冷得没有什么温度。

这个陆少爷的脾气,还真是白费了一张桃花般的脸,虽然是有些害怕了,可这么多人看着,到底不能丢面子。于是,他们只能壮着胆子,虚张声势,“再、再说一遍怎么了?就许你来这里闹事,踹我兄弟,就不许我们说几句实话了!”

“陆予宁就是你爸在外面生的野种——”

话还未说完,陆齐言便暴怒地冲了过去,“我去你妈的。”

仿佛从熊熊烈火之中狂奔出来的小兽,鬓发皆烧着明亮猩红的火光。他的大脑神经在那一刻全部失控,单薄清瘦的身影和三四个人扭打在一起,带着不计后果的奋不顾身,他只想宣泄自己的愤怒,冲动的,狠戾的,却又是畅快利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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